我转身往女儿的房间走去。
“他要听我讲睡前故事才肯睡?这么倔强?哈哈,等我,我现在回去。”
项天锡打着电话,脚步急切地往大门外走。
两扇门各自在身后关上。
客厅陷入了寂静。
5、
今天是项天锡儿子的生日,他一大早叫人把那些礼物拉走,趁着乐乐上学的功夫赶紧布置惊喜。
他真的很开心,甚至有些兴奋,脸上是不会对我和夏夏出现的笑容。
婆婆给我打来了电话。
我站到角落里接起。
“小唐啊,你东西多不多,我让司机过去帮你?”
她好心地问我。
这是在赶我走了。
“不用,一个行李箱而已,9点半的飞机,车到了就走。”
我的回答让她松了口气,语气都变得轻松。
“那我就不送你了,一路平安。”
挂了电话,才发现项天锡这一会看着我。
“什么飞机?”他问。
我摇摇头:“没什么。”
项天锡也没再多问,只是莫名觉得心里闷沉沉的。
他没有多想,认为是这两天太忙了导致的,于是便将一袋衣服丢到椅子上,提醒我拿去洗便匆匆离开。
我没理会,将自己已经签好字的离婚协议书和那张婆婆给的银行卡放在显眼的餐桌上,拿上仅有的一个行李箱赶往机场。
飞机起飞,这个生活了十几年的城市渐渐缩小。
终是要再见了。
这辈子,再也不见了。
夏夏,我们要回家了。
…
项天锡今天什么都不顺。
拉生日礼物的货车在半路上车轮爆了,生日派对设计团队弄错了主题,给儿子新装修的儿童房颜色也搞错了。
现在好不容易全都在顺利改动中,又发现落了儿子最喜欢的无人机。
匆忙赶回去取,却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早上走之前放在椅子上的衣服袋子也完好地在那放着。
他不满地蹙眉。
以往他安排的事,唐榆都会及时处理好。
他压着怒气喊了几声唐榆的名字。
没人回答。
正准备打电话给她,叶子怡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儿子快下课了。
于是,他又匆忙地离开了这房子,今天是大日子,他暂时不想让唐榆影响了心情。
生日派对很隆重,那一堆礼物完全俘获了儿子的心。
婆婆更是出手阔绰,给孙子名下添了一套别墅。
场面人脑不已。
只是项天锡却有些心不在焉,胸口说不上来的堵塞。
叶子怡看出了不对劲,搂着他的腰撒娇询问。
美人在怀,项天锡努力挤出一丝笑意摇摇头,借口屋里太闷了出去透透气。
“这项家也是够狠,正房女儿这才死几天,就给私生子办这么豪的生日趴。”
“嘘,小声点,祸从口出,你以为这外室是什么普通人啊,得罪了这两家,你还想不想在这里混了。”
柱子后的阴影里,项天锡面色僵硬,脑袋空白。
八卦的人只听到一声玻璃杯摔碎的声音,侧身去看时,只见项天锡快步向里厅走去。
两人面面相觑。
项天锡的妈妈正款语温言劝说叶子怡和项天锡结婚。
叶子怡的忍耐快达到了顶峰,就见救命稻草出现。
她扬着笑脸迎上去,项天锡却无视她伸出来的手径直站在自己母亲跟前。
叶子怡笑容凝固,停在半空中的手无措地放下。
这是项天锡第一次没有握住她的手。
项天锡阴冷着脸,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妈妈。
“夏夏呢?”
突然的质问让项母有些张皇失措。
她努力维持着镇静,浅笑着回答:“当然是和她妈妈在一起了,你突然问这干嘛?”
项天锡觉醒,掏出手机拨打了唐榆的电话。
可知传来机械的忙碌提示音。
一遍又一遍。
始终如此。
唐榆从来不会关机,从来不敢不接他的电话。
项天锡瞬间慌了。
6、
“天锡,怎么了?”
叶子怡将刚刚心中的不悦压在心底,贴心地上前询问。
她没见过这样的项天锡。
慌张、不安,甚至握着手机的手有些颤抖。
项天锡却再次忽视了她。
他收起手机,怒视着自己的母亲,再次询问:
“夏夏到底怎么了!”
周围的人感觉的了这边氛围都不对劲,纷纷看过来。
项妈妈也被项天锡的架势吓到了。
嘴唇微颤,声音像是被堵在了喉咙。
终于,她躲闪开眼神,小声开口:“她死了。”
项天锡脸色瞬间退为苍白。
就连叶子怡听到这个消息都震惊了几分。
项天锡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失神了几秒,才开口:
“什么时候到事…”
“就你、你去南极那几天。”
“是个意外!”项母紧张地补了一句。
所以那天唐榆才打了这么多电话给他。
可他不仅没有接,还在大肆在朋友圈发布那可笑的言论。
项天锡心底线终于崩塌。
他愤怒地质问项母为什么要瞒着他!
对,还有唐榆,她为什么也瞒着他!
那是他的女儿!
他回来这么多天,她是只字不提。
够狠的!
想到这,项天锡愤然转身。
叶子怡抓住他的手,让他不要在儿子最开心的时候离开。
儿子这个时候也跑了过来,奶声奶气地询问爸爸要去哪。
可现在的项天锡脑子起一片空白,只想找到唐榆问个明白。
这是今晚项天锡第三次甩开叶子怡。
她维持的优雅渐渐退却。
项天锡闯了几个红灯。
一路不停飞驰到家。
他大声怒喊唐榆的名字。
没人回应。
椅子上的衣服袋子还是原样。
他眼皮控制不住颤抖两下。
急步向前拉开房间门。
所有属于唐榆的东西荡然一空。
那架破损的飞机还躺在地上。
他对唐榆动手那天,她便再也没进来过个房间。
项天锡彻底慌了。
他忐忑、急切地打开家里的每个房门,角角落落。
没了,什么都没有了。
属于唐榆和夏夏的痕迹,半分都没有了。
就好像,这屋子从来没有住过这两个人。
他茫然地站在屋子中间,视线扫到餐桌上的白纸。
他走近。
“离婚协议”的协议终于被他注意到。
上面还压着一张银行卡。
唐榆的签字在他眼里变得模糊。
这一刻,他终于意识到,唐榆真的离开了。
可没有预想中的轻松。
他觉得整个身子空了,手里的协议变得好重,散落一地,就像他和唐榆,散了。
7、
唐榆的电话从忙音到空号。
翻遍了整个通讯录,项天锡都找不到与唐榆有关系的朋友。
他失魂地走进女儿的房间。
这是他第一次细心观看女儿的房间。
原来女儿喜欢粉色,喜欢一只粉色毛发的小羊。
粉色…
那天,唐榆抱着的那个粉色的盒子,贴着同款小羊。
项天锡瞳孔放大,嘴唇哆嗦。
他颤抖着双手继续翻看房间的东西。
在抽屉里看到唐榆遗留的夏夏死亡证明。
上面的死亡日期和死亡原因,让他已经模糊的记忆渐渐清晰。
“天锡,给她喝点牛奶吧,助眠。”
“爸爸…妈妈说我不可以喝牛奶…”
“牛奶有什么不可以喝的,你妈妈就是矫情。”
是他亲手接过叶子怡手中的杯子,不耐烦地逼迫夏夏喝下。
真相如同审判锤敲击他的脑袋,嗡嗡作响。
手机屏幕上,叶子怡的来电亮了又灭。
项天锡的心沉了又沉。
…
项母找上门时。
只看到项天锡整个人颓废的瘫坐在夏夏的房间里。
她劈头盖脸地训斥项天锡为什么不接叶子怡的电话。
见项天锡无动于衷,她怫然不悦,正又想说什么,便看到了项天锡手里捏着的死亡证明。
项天锡声音沙哑地问:“唐榆去哪了?”
项母不语,她疾步上前抢过那张证明毫不犹豫地撕成了碎片。
“天锡,事情已经发生了,唐榆也不追究,你就忘记吧,好好跟子怡过日子不好吗?”
项天锡痛苦地抱头。
一个是他亲生女儿,一个是他深爱的女人。
项天锡扯着自己的头发,苦苦哀求着项母告诉他唐榆的下落。
“天锡,我已经给了唐榆一笔赔偿,足够她高枕无忧。”
“这件事就这样结束吧!”
项母充耳不闻,苦口婆心地劝解着。
墙上摄像头闪烁的红点瞬间让项天锡恍悟,慌乱地起身跑到电脑房。
项母不明所以地跟在他身后喋喋不休。
画面一点点快进,他看到唐榆是在儿子生日那天,在他出门后拉着行李箱离开。
所以是她早就计划好的,项天锡呼吸有些急促,颤抖着手继续往前翻。
“天锡,别看了,都过去了,我听到子怡打电话订机票,你再不去追她,她马上就要出国…”
“当初我就是听说他要结婚了我才敢回国的。”
叶子怡的声音传出电脑,项母说话声和项天锡滑动鼠标的手骤然停滞。
“谁知道他又说不会娶你,我吓死了。”
“好不容易才说服他娶了你。”
“你别跟他离婚好不好。”
……
进度条一点点往前走着。
直到叶子怡离开,唐榆征愣地抱出粉色骨灰盒呆坐在沙发上。
接着就是项天锡回来,他沉浸在幸福中,没有注意到唐榆一直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和欲言又止落寞的神情。
直到他匆忙离开,都没有察觉出唐榆那天的异样。
泪水滴落到键盘上,项天锡摸了摸自己的脸,是他的。
8、
项母的手踌躇着轻轻拍了拍项天锡的肩膀。
此时她也满心复杂,她一直都希望项天锡和叶子怡能结婚。
她觉得门当户对是婚姻的基础门槛。
在本市,也就叶家和他们家相当。
所以她看不上唐榆,要不是她父亲救了自己的儿子,她不会有进项家门的机会。
可如今,叶子怡居然只是玩玩她的儿子。
耻辱的热浪爬上她的脸庞。
“你刚刚说叶子怡怎么了?”
项天锡紧绷的脸庞,额头上青筋凸显,艰难地吐出些字。
项母没见过这样的项天锡。
哪怕当初叶子怡和他分手,他也没有这样。
她咽了咽口水,小声说道:“她、她要出国了…”
话刚落下,项天锡已经冲出了房门。
…
项天锡赶到他和叶子怡的家中时,叶子怡正在收拾行李。
他胸口起伏,阴沉着脸,一步步朝叶子怡靠近。
叶子怡不安地后退。
颤抖着声音开口:“天锡、你、你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
“解释你没有在玩弄我,还是解释你没有给夏夏下安眠药?!”
项天锡怒吼,声音震得叶子怡心跟着发颤。
叶子怡其实也不知道夏夏死了,她是和项天锡同一时间知道的,也是刚从项母那得知死亡原因。
她不知道会闹出人命,她才放了小半粒的。
“我、我只是想跟你一起,我不知道会这样…”
“你还在撒谎!”
“叶子怡,你是真爱过我吗?!”
项天锡的这个反应叶子怡多少猜出了点一二。
看来他是都知道了。
既然如此,叶子怡觉得也没什么好装的了。
她扬起下巴,冷声反问:“你以为你就没有责任吗?!”
“哼,你连自己的女儿牛奶过敏都不知道,你现在在装什么舐犊情深啊?”
“她又看不到了。”
字字真实,句句扎心。
项天锡脸色惨白,眼中流露出痛苦和绝望。
“你闭嘴!”
羞耻和愤怒让项天锡失去了理智,他一巴掌将叶子怡扇倒在地。
噪杂声把熟睡的乐乐吵醒。
他睡眼朦胧地走出房间,看到自己的爸爸在打妈妈,他哭喊着上去想把项天锡从叶子怡身上拉开。
项天锡此时已经红了眼,狠狠甩开了碍事的乐乐。
只听见玻璃破碎的声音,乐乐的哭声戛然而止。
紧接着,叶子怡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声。
急促的警报声响彻寂静的午夜。
医院走廊里。
项天锡满身血迹,征愣地任由叶子怡疯狂地在他身上宣泄。
9、
我带着女儿回到了自己的故乡,将她安葬在父亲的旁边。
父亲生前的愿望,就是送我上大学,等他退休了,还能抱上个外孙。
可惜,他没能亲眼看到我踏入大学,也没能抱上自己的孙女。
现在,两个人也算是有伴了。
“爸爸,夏夏很乖,很可爱,她喜欢粉色,小鼻子上呢,有一颗小小的痣。”
“你可别认错了呀。”
我给爸爸倒上他爱喝的酒,又给夏夏放上她喜欢吃的巧克力。
“爸爸,我没有用,没能照顾好夏夏…”
“你在下面…要帮我好好爱她呀…”
微风拂过,迷了我的眼。
“我…”所有的情绪涌上来,想说的话哽咽在喉间。
我跌坐在地上,低声哭泣。
一大一小的蝴蝶飞来,围绕在我身旁轻快地飞舞。
它们落在我颤抖的肩头,又前后朝着天边的朝阳飞去。
我学的是动物医学,于是在家乡开了一家兽医馆。
夏夏最喜欢动物了,可项天锡不喜欢,夏夏一直没有如愿能养上一只自己的宠物。
所以,我经常带她去动物保护协会做义工。
她说,她长大了也要当一名宠物医生。
她还说,我认真给动物医治的样子很漂亮。
我还资助了村里的一个小女孩。
叫莉莉。
她才八岁。
家里靠着爷爷养的那两头猪和几只鸡过日子。
小小年纪的她,流着鼻涕,屁颠屁颠地跑来问我是不是可以给猪治病。
无父无母的小孩在村里最容易被欺负。
作为一个小女孩,她倒是勇敢得很。
别的小朋友嘲笑她是个野孩子,她会叉着小腰不带脏字地怼回去:“至少我是个孩子,你们呢,只会乱叫的狗!”
因为这个小脾气,她身上总是出现不少战损。
她噘着小嘴跟我说:“阿姨,不要同情我,我这是凭自己本事保护我自己!”
我失神地看着她,在这张勇敢倔强的小脸上,看到了夏夏每次都小心敬慎又期待地偷看项天锡的神情。
我把她带到这个世界,却忘记了教她好好爱自己。
在她短暂的生命里,让她每天都活得小心翼翼,想着怎么讨好自己爸爸。
甚至…甚至最后…
“阿姨,你别哭,我不疼的,我都习惯了。”
莉莉轻轻擦拭掉我脸上的泪水,安慰道。
怎么能习惯呢,受伤了就是会疼的呀。
我的夏夏,也很疼的吧。
10、
在这里看到项天锡我很意外。
我没想过他会找来。
他看起来很疲惫,胡渣邋遢,布满血丝的眼下黑眼圈严重。
莉莉扯着我的衣袖,有些害怕地往我身上靠紧。
因为她看到项天锡凌乱的衣角,沾满了暗红色的东西。
他刚向前走一步,莉莉就不安地挡在我面前。
项天锡这才注意到那个小小的身影。
“唐、榆。”他开口,声音干涩又沙哑。
我拍了拍莉莉的肩膀,安慰她没事。
我把项天锡带到了小河边,这个位置可以看到的山顶,就是爸爸和女儿的位置。
“唐榆…”
项天锡欲言又止,此时的他没了以往的光鲜,我的打量让他有些无措。
他下意识用手将衣角的那摊痕迹挡住。
我不由得蹙眉,不知道他又要发什么疯,叶子怡又跟他说了什么,值得他大老远跑来。
我叹了口气,厌烦地质问他怎么样才肯放过我。
项天锡慌张地摆摆手,语气急切:“不是的,我不是…”
又像是泄气般,他垂下了脑袋,哽咽地说了声:“对不起…”
我错愕地看着他的低垂的脑袋,隐隐猜测到原因。
项天锡以往那高傲挺拔的肩膀此时像是压了千斤,佝偻着,颤抖着。
“我没办法,也没有权利接受你这三个字。”我移开视线,淡漠地开口。
项天锡抹了把脸,才缓慢抬起头,眼睛却始终看着地面。
像是难以启齿般,他颤颤巍巍地央求我,让我带他去看看夏夏,他想当面道歉,看看夏夏的最后一面。
我好笑地打量着他,这就是迟来的深情吗?
还真是蛮可笑的。
“项天锡,你觉得你还配吗?还是你觉得夏夏还想见你?”
金贵的项天锡猛然跪下,压抑了半天的哽咽释放出哭腔。
我被他突如其来的操作惊得后退了几步。
“唐榆,我知道你恨我,也应该恨我。”
“我只求你,让我见见夏夏吧,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求求你了…”
项天锡声泪俱下,苦苦哀求。
突然又抬手狠狠地扇着自己耳光。
我无动于衷,冷漠地俯视着他的行为。
直到他扇累了,手慢慢停下来。
我抬头望向不远处的山顶,那里的阴云密布,沉重的乌云随风朝着这里飘动。
我缓慢又坚决地告诉他:
“项天锡,你的命是我爸给的,你又亲手夺走了我女儿的命,我不会原谅你,永远不会。”
“我也不会代表夏夏对你做任何发言,只是你记住了,我唐家两条命都是因为你!”
“你要真还有点良心,这辈子就活在愧疚里吧。”
静谧地小河边,项天锡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
他一遍遍说着对不起。
警笛声从远处若隐若现地传来,我不由得朝声音的方向看去。
雷声响起,豆大的雨滴来得急促又猛烈。
一股腥味伴随着湿气在空气中漫开。
我睫毛颤动。
11、
叶子怡死了。
项天锡被抓。
项家的股票一夜之间暴跌。
电视新闻里,项家公司大楼已经被媒体围得水泄不通。
原来,乐乐不是项天锡的孩子。
乐乐出事那天急需输血,项天锡这才得知乐乐的血型是AB型。
可是他是AB型,叶子怡是O型。
项天锡只觉得自己的世界彻底崩塌。
他声嘶力竭地质问叶子怡为什么这么对他。
是他对她不够好吗,他把所有都给她。
可他最爱的人,在他这里却没有一件事是真的。
项天锡神志恍惚,清醒过来的时候,叶子怡已经倒在血泊中。
曾经天之骄子,陨落地狱。
听说项母受不了刺激,中风了。
那个叫乐乐的孩子没事,被叶家送出了国。
至于谁是他的亲生父亲,无从得知。
毕竟,叶子怡在国外那几年的口碑战绩可查。
“小榆阿姨,我家母猪生仔啦!”
莉莉兴奋地在屋外喊着。
“好,来啦!”
我关掉电视,背上工具箱赶紧出门。—全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