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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陆归荑。

名字是陆家取的,归荑,归来的嫩草。后来才知道,这名字就是个天大的讽刺。

被赶出陆家那天,场面相当“隆重”。

陆家那能摆下二十人长桌的豪华餐厅,水晶吊灯亮得能闪瞎人眼。养母周女士,穿着一身据说六位数的真丝旗袍,端坐在主位,手里捏着一张薄薄的纸,表情沉痛得像是刚参加完我的追悼会。

我那七个名义上的哥哥,分列两旁。

大哥陆玦,西装革履,眼神锐利得像手术刀,正在看平板上的股市K线图。

二哥陆珩,艺术家范儿,手指无意识地转着一支钢笔,眼神放空,大概在构思下一幅价值连城的抽象画。

三哥陆琮,娱乐圈顶流,戴着墨镜,下巴微抬,只露出紧抿的、弧度完美的唇线。

四哥陆琛,医学博士,白大褂都没脱,手里还捏着个微型人体骨骼模型,眉头微蹙,像在研究疑难杂症。

五哥陆璨,商界新锐,指尖在手机屏幕上飞速滑动,处理着上亿的合同。

六哥陆琢,电竞大神,戴着夸张的耳机,手指在桌下虚拟操作,大概在打BOSS。

七哥陆珣,年纪最小,刚成年,染着一头嚣张的银发,正百无聊赖地嚼着口香糖,偶尔吹个泡泡。

我,陆归荑,像个误入顶级拍卖会的土鳖,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旧T恤,坐在长桌最末尾,面前放着一杯凉透了的柠檬水。

空气里弥漫着顶级熏香的味道,还有一股无声的、冰冷的审视。

周女士终于酝酿好了情绪,用她那保养得宜、戴着鸽子蛋钻戒的手,优雅地拿起那张纸,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和惋惜:

“归荑啊……”

来了。

我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比小区广场舞领队王阿姨的假哭还假三分。

“这份DNA报告…今天刚出来。”她顿了一下,像是难以启齿,“结果显示…你,你和我们陆家,没有血缘关系。”

餐厅里安静得能听到七哥陆珣吹破泡泡糖的“啪”一声轻响。

几道目光瞬间聚焦在我身上。

探究的(大哥)。

漠然的(二哥)。

带着点玩味兴趣的(三哥)。

审视观察的(四哥)。

评估价值的(五哥)。

纯粹看热闹的(六哥)。

以及…“哦,知道了,所以能开饭了吗?”(七哥)。

周女士眼圈恰到好处地红了,演技炉火纯青:“当年医院抱错了孩子…我们也是最近才知道…可怜的孩子,你亲生父母那边…唉,情况可能不太好…”

她没明说,但那声叹息里的“底层”、“穷酸”简直要溢出来。

“我们陆家养了你十八年,锦衣玉食,供你读书,也算仁至义尽。”周女士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公事公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但规矩就是规矩,陆家的血脉不能混淆。从今天起,你就…搬出去吧。”

她推过来一张卡,动作优雅得像在递一张邀请函。

“这里有五十万,算是…我们对你的一点补偿。拿着它,去找你的亲生父母,好好生活。”

五十万。

买断十八年。

买断我曾经以为的“家”。

我低头看了看那张卡,金色的,在灯光下闪闪发光,很刺眼。

然后,我抬起头,目光扫过那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脸。

我的好大哥陆玦,终于从K线图上移开视线,淡淡开口:“手续我会让人处理好,你名下的副卡和车钥匙,交出来。”

二哥陆珩,终于回了魂,叹了口气:“归荑,艺术是无价的,但画廊里那几幅我送你的小稿…还是留在家里吧,免得流出去。”

三哥陆琮,墨镜都没摘,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我让助理把你在粉丝后援会的管理权限收回了。以后追星,记得买票。”

四哥陆琛,放下他的骨头模型,推了推金丝眼镜:“你房间书架上那些绝版医学典籍,很珍贵,我会让管家收好。”

五哥陆璨,头也不抬,手指还在划拉:“你实习的那个小公司,我打过招呼了,明天不用去了。那点工资,不够你买双鞋。”

六哥陆琢,终于摘下一只耳机,冲我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游戏账号别卖了哈,里面还有我送你的限定皮肤呢,老值钱了。”

七哥陆珣,吹了个更大的泡泡,“啪”地破掉,含糊地说:“哦,那你以后…不能帮我写作业了?”

周女士像是完成了某种神圣的交接仪式,脸上悲悯未退,眼底却一片轻松。

“归荑,别怪我们。要怪,就怪命运弄人。”

我看着他们。

看着这金碧辉煌的牢笼。

看着这十八年精心编织的、一戳就破的幻梦。

心里那片一直悬着的石头,“咚”一声,终于落了地。不是难过,是尘埃落定。

原来如此。

我扯了扯嘴角,想笑,没笑出来。喉咙有点干,我端起那杯凉透的柠檬水,仰头灌了下去。

酸,涩,冰得牙疼。

真难喝。

比楼下王大爷一块钱一杯的柠檬水难喝一百倍。

“卡,我不要。”我把空杯子放回桌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包括一直没什么表情的大哥。

周女士蹙起精心描画的眉:“归荑,别任性。这笔钱对你……”

“对我很多?”我打断她,声音不高,但异常清晰,“对陆家来说,五十万,不够买周姨您手上那颗钻戒的一个角吧?”

周女士脸色微微一变。

“陆家养我十八年,花了多少钱,你们可以列个清单,我认。”我站起身,椅子腿在大理石地面上划过,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这钱,算我借的。将来,一定连本带利还给你们。”

“至于补偿?”我笑了笑,目光扫过他们每一个人,“你们不欠我什么。养条狗十八年也有感情,你们对我,连这点都没有。挺好,两不相欠。”

我转身就走,没再看他们一眼。

身后一片死寂。

只有七哥陆珣小声嘀咕了一句:“酷哦……”

我的行李少得可怜。

一个二十寸的旧行李箱,塞了几件常穿的普通衣服,几本翻烂了的旧书——都不是什么值钱东西,陆珩的小稿、陆琛的医书,早被他们视为珍宝收走了。

哦,还有一个小塑料袋,里面装着一个油纸包,用细麻绳捆着,是我从陆家带走的唯一一件“值钱”东西。

拖着箱子,背着个旧帆布包,拎着那个格格不入的塑料袋,我走出了陆家那扇沉重的、雕花繁复的青铜大门。

保安老张站在岗亭里,看到我,眼神复杂,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帮我按开了自动门。

外面的空气,带着初秋傍晚的凉意和城市特有的浑浊气息,猛地灌入肺里。

我深吸一口气。

自由了。

虽然这自由,赤手空拳,身无分文,前途未卜。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五哥陆璨助理发来的信息,冰冷而高效:

「陆小姐,您名下所有银行卡(含附属卡)已冻结。您实习公司已收到解约通知。您租住的学生公寓业主已收到退租通知,限您24小时内搬离。祝好。」

效率真高。

我扯了扯嘴角,把手机揣回兜里。

身后,陆家别墅灯火通明,像一座巨大的、温暖的、与我无关的孤岛。

我拖着箱子,拎着塑料袋,一头扎进了城市沉沉的暮色里。方向?不知道。先找个能过夜的地方吧。

第一晚,是在24小时营业的麦当劳里度过的。

点了一杯最便宜的红茶,缩在角落的卡座里。暖气很足,但心是凉的。周围有熬夜赶方案的白领,有腻歪的小情侣,也有和我一样无处可去的人。玻璃窗外,城市的霓虹闪烁,车流不息。这个世界很大,很繁华,却没有我的立锥之地。

天亮时,红茶早就凉透。

我揉揉发僵的脸,拖着箱子走出温暖的牢笼。当务之急,是找个地方住下,然后,活下去。

学生公寓是回不去了。押金?别想了,五哥一句话,房东没让我赔钱就算开恩。身上仅有的现金,是之前兼职攒下的八百多块,还有微信零钱里的一百二。

这点钱,在高消费的A市,连像样的房子一个月的租金都不够。

我像个游魂一样在街上晃荡,手机地图上搜索着“便宜短租”、“床位”。最后,在一个老破小的城中村巷子深处,找到了一个床位。

房东是个胖胖的大婶,叼着烟,上下打量我:“小姑娘,学生?被赶出来了?”

我点点头,没力气解释。

“喏,就那间,八人间,上铺,一天三十,包水电,押一付三。”她指着一扇油漆剥落的门。

我交了九十块钱押金和三十块今天的房费,捏着皱巴巴的收据,推开了门。

一股混杂着汗味、泡面味、劣质香水味的浑浊气息扑面而来。狭小的房间里,挤挤挨挨摆了四张上下铺铁架床。地上堆满了杂物,几个女孩或躺或坐,有的在化妆,有的在刷手机,还有一个在跟男朋友视频吵架。

我的上铺空着,只有一块光秃秃的木板。

一个染着黄头发的女孩瞥了我一眼,懒洋洋地说:“新来的?自己买褥子去,楼下小超市有卖。”

我用剩下的钱,在楼下买了最便宜的褥子和薄被,又买了几个馒头和一瓶水。回到那个嘈杂的八人间,爬上吱呀作响的铁架床。硬邦邦的木板硌着骨头,陌生的气味包围着我,下铺女孩外放的短视频声音吵得人头疼。

我把那个油纸包紧紧抱在怀里,像抱着最后的浮木。

陆归荑,活下去。

第二天,我开始疯狂地找工作。

便利店、奶茶店、快餐店、发传单……什么都行。但现实很快给了我一记闷棍。

“有健康证吗?”

“要长期工哦,短期不要。”

“我们招满了。”

“你这学历…高中肄业?不好意思啊小姑娘,我们这服务员都要大专以上的。”

高中肄业。这是陆家给我安排的“合理”身份。他们需要的是一个听话、依附、没有独立能力的养女,而不是一个可能“心比天高”的麻烦。

跑了一天,脚底磨出了泡,饥肠辘辘。站在一家生意火爆的烧烤摊前,诱人的孜然香气直往鼻子里钻。摊主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叔,系着油腻的围裙,正满头大汗地翻烤着肉串。

我鼓起勇气走过去:“老板,招人吗?我什么都能干,洗碗串串烤串都行!不要工资也行,管吃住就行!”

老板叼着烟,斜眼瞅我,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小丫头片子,细皮嫩肉的,能吃得了这苦?”

“能!”我斩钉截铁,肚子适时地咕咕叫起来。

老板乐了,吐了个烟圈:“行吧,正好缺个串串的。管两顿饭,晚上收摊能睡店里。工钱嘛…一天八十,干不干?”

“干!”我毫不犹豫。

就这样,我在“老王烧烤”落了脚。

白天,在油腻的后厨串肉串,手指被竹签扎破是常事。晚上,收摊后,把几张油腻的桌子拼起来,铺上我的薄褥子,就是床。油烟味浸透了头发和衣服,洗也洗不掉。

累是真累。

但踏实。

每一串肉,都是我亲手串的;每一分钱,都是我靠力气挣的。不用看人脸色,不用揣测豪门贵妇的心思,不用在七个天之骄子面前自惭形秽。

老王叔人不错,就是脾气暴点。王大婶刀子嘴豆腐心,看我瘦,总偷偷给我多盛半碗饭。

日子像被油污糊住了的齿轮,缓慢、粗糙,但真实地向前滚动着。

我几乎快忘了陆家,忘了那七个哥哥。

直到那天晚上。

正是夜市最热闹的时候,烧烤摊烟雾缭绕,人声鼎沸。我系着沾满油渍的围裙,戴着塑料手套,正埋头在角落里的小板凳上,跟小山似的肉块和竹签较劲。头发胡乱挽着,几缕碎发黏在汗津津的额角,手上沾满了腌料的颜色。

“老板!老样子!加麻加辣!”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带着点漫不经心腔调的声音响起。

我下意识抬头。

心脏猛地一缩。

三哥陆琮。

他穿着看似随意实则价值不菲的潮牌,戴着那标志性的能遮住半张脸的墨镜,即使在这种烟火气十足的地方,也像自带聚光灯。他身边还依偎着一个妆容精致、打扮时髦的女孩,网红脸,很眼熟,好像是最近挺火的一个小主播。

他们身后,跟着几个同样衣着光鲜的年轻男女,大概是他的朋友。

他们显然是刚从某个高级场所出来,误入了这片“平民乐土”,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新奇感。

老王叔热情地招呼:“好嘞!几位里边坐!”

陆琮的目光随意扫过烟雾缭绕的摊位,掠过忙碌油腻的伙计,然后,像被什么东西钉住一样,停在了角落里的我身上。

即使隔着墨镜,我也能感受到他目光里的震惊、错愕,以及…一丝难以置信的鄙夷。

他大概做梦也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看到曾经名义上的“陆家养女”,像个最底层的劳工一样,坐在小板凳上串肉串。

他身边的网红女友顺着他的目光看过来,皱了皱鼻子,娇滴滴地抱怨:“琮哥,这地方好油啊…味道也好重…要不我们换一家米其林吧?”

陆琮没动。

他摘下了墨镜。

那双被无数粉丝誉为“盛满星河”的桃花眼,此刻清晰地映着我狼狈的身影。他一步步走过来,皮鞋踩在油腻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声音。

他停在我面前,居高临下,像在看一件被丢弃的垃圾。

周围喧闹的声音似乎都小了下去。王大婶担忧地看着我,老王叔也停下了手里的活。

“陆归荑?”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嘈杂,“你在这里…做这个?”

我抬起头,汗水滑进眼睛里,有点刺痛。我看着他,没有躲闪,也没有他预想中的窘迫和难堪。

“嗯,打工。”我平静地回答,手里的动作没停,利落地把一块羊肉穿到竹签上。

他身后的朋友也凑了过来,好奇地打量我,窃窃私语。

“哟,琮哥,认识啊?”

“这谁啊?你家亲戚?”

“看着…不像啊?”

陆琮的网红女友更是毫不掩饰地打量我,眼神里充满了优越感和一丝轻蔑,仿佛我是什么需要被清理的污渍。

陆琮没理会他们,只是盯着我,眼神复杂,像是第一次真正“看见”我。过了好几秒,他才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极其讽刺的笑。

“呵,打工?陆家给你的五十万呢?这么快就挥霍光了?还是…你那穷酸的亲生父母,连这点钱都要抢?”

他的话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刺向我最不愿触碰的角落。

周围人的目光瞬间变了,探究的、同情的、看笑话的。

我握着竹签的手指猛地收紧,指甲掐进肉里。

血液冲上头顶,愤怒和屈辱几乎要冲破喉咙。

但下一秒,老王叔粗犷的声音炸雷般响起:“喂!那小子!你谁啊?搁这儿欺负我伙计呢?!”老王叔手里还拎着油乎乎的烧烤夹子,一脸凶相地走过来。

陆琮被他吼得一怔,大概这辈子没被人这么不客气地对待过。

“她是我……”

“是你什么?”老王叔眼一瞪,蒲扇般的大手叉腰,“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耽误我们干活!要吃串就坐下点单!不吃滚蛋!别搁这儿碍眼!”

网红女友吓得尖叫一声,往陆琮身后躲。

陆琮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那群朋友想笑又不敢笑,憋得辛苦。

“老王叔,没事。”我开口,声音有点哑,但还算平稳,“客人要点单呢。”

老王叔哼了一声,瞪了陆琮一眼,才转身回去招呼其他人。

陆琮站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极其尴尬。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有震惊,有被冒犯的恼怒,或许还有一丝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狼狈。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重新戴上墨镜,转身就走,步伐快得有些仓促。他的网红女友和朋友们也赶紧跟了上去,像逃离什么瘟疫之地。

“哎!你们的串……”王大婶喊了一声。

“不要了!”陆琮头也不回,声音带着愠怒。

老王叔啐了一口:“呸!什么玩意儿!”

那晚的闹剧像投入湖面的一颗小石子,涟漪很快散去。

生活继续。

串肉串,招呼客人,收拾桌子,睡油腻的桌子拼成的床。

只是偶尔,在深夜收摊后,累得手指都抬不起来时,陆琮那震惊、鄙夷又带着点狼狈的眼神,会不受控制地浮现在眼前。

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心底。

提醒着我,我和那个世界,隔着怎样无法逾越的鸿沟。

但更多的,是一种破罐子破摔后的平静。

看到了吧?我就是这样了。

在你们眼里,卑微如尘,肮脏如泥。

这样也好。

至少,真实。

烧烤摊的工作辛苦,但老王叔王大婶待我真心实意。看我瘦,王大婶总变着法儿给我加餐,有时是藏了肉末的咸菜,有时是多留半根烤肠。老王叔虽然嗓门大,但我手笨被签子扎破时,他会黑着脸扔过来一小瓶碘伏和创可贴。

那个被我视若珍宝的油纸包,一直被我小心地藏在行李箱最底层。夜深人静,等店里彻底安静下来,我会把它拿出来,借着手机微弱的光,一遍遍摩挲那粗糙的油纸和发黄的纸张边缘。

里面是一本薄薄的、用毛笔小楷手写的册子。

没有名字。

纸张泛黄,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上面记录的,不是什么武功秘籍,也不是藏宝图,而是一道道稀奇古怪的菜谱。

“红煨山珍虎掌菌”,旁边小字批注:“此菌生于北境雪山,形似虎掌,极珍,味极鲜,配三年以上金华火腿上方,炭火煨制三时辰,汁浓如琥珀…”

“九转回肠”,步骤繁琐得令人发指,光是处理猪大肠就写了半页纸。

“醒酒解腻羹”,配料里有几味我从未听过的草药名。

还有“酥骨鲫鱼”、“脱骨扒鸡”、“水晶肴肉”……做法匪夷所思,用料刁钻讲究。

这册子是我在陆家唯一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是我很小的时候,在一个堆满旧物的阁楼角落里发现的。它被塞在一个不起眼的旧木盒里,落满了灰。陆家的孩子,从小锦衣玉食,请的是米其林大厨,谁会看这种破旧的、散发着樟脑丸味道的“垃圾”?但我喜欢。上面的字迹清隽有力,仿佛带着某种魔力,那些描述味道的文字,是我在冰冷华丽的陆家别墅里,贫瘠想象力的唯一慰藉。

我把它当宝贝藏了起来,没事就偷偷看,看不懂那些繁复的食材和步骤,就自己瞎琢磨,偷偷跑去厨房,用佣人阿姨剩下的边角料尝试。为此没少挨周女士的训斥,说我“没规矩”、“上不得台面”。

现在想来,这大概是我在陆家十八年,唯一一件发自内心喜欢、并且偷偷坚持下来的事。

在烧烤摊的日子久了,老王叔偶尔忙不过来,也会让我试着烤点简单的素串。我战战兢兢,生怕烤糊了浪费东西。一次烤茄子,老王叔尝了一口,咂咂嘴:“丫头,你这茄子…味儿有点不一样啊?撒的啥?”

我有点慌:“就…就按您教的,孜然辣椒面啊…我…我可能手抖,料撒多了?”

老王叔又吃了一口,眯着眼:“不是料多…是味儿正!香!有股…说不出的鲜味儿!”

我愣了一下。

鲜味?

我忽然想起那册子上,一道“素烧三鲜”的批注里,提过一句“…以干菌菇碎、虾米皮同焙,研极细末,混入椒盐,可提百鲜…”

那天串串时,我鬼使神差地,把王大婶晒的干香菇、小虾米,还有一点烤干的花椒,用老王叔捣辣椒面的小石臼,偷偷碾成了极细的粉末。

烤茄子的时候,除了常规的孜然辣椒面,我悄悄撒了一点点这个自制的“提鲜粉”。

难道…真有用?

这发现像一道微光,划破了我眼前油腻混沌的生活。

我开始更加大胆地尝试。用册子上记载的一些匪夷所思的“土办法”处理食材。

比如烤鸡翅。册子上有“酥骨”一说,提到用极淡的石灰水(生石灰澄清液)浸泡片刻,再反复冲洗干净,可使骨头酥软。我偷偷试了,严格控制浓度和时间,冲洗得手都发白。结果烤出来的鸡翅,骨头真的酥到能嚼碎,肉却异常嫩滑多汁。

老王叔惊为天人,连呼“邪门了!”,“这鸡翅咋做的?骨头都酥了!”

还有烤五花肉。册子上说,用特制的“松针水”(新鲜松针浸泡的水)加少许蜂蜜腌制,能去腻增香。我试了,烤出来的五花肉果然焦香四溢,肥而不腻,带着一丝极淡的松木清香。

老王烧烤的生意,莫名其妙地更好了。

尤其是“酥骨鸡翅”和“松香五花”,成了招牌,很多人慕名而来。

老王叔乐得合不拢嘴,拍着我的肩膀:“丫头!你就是咱店的福星!从下个月起,给你涨工资!一天一百五!”

王大婶也笑得见牙不见眼:“我就说归荑这丫头有灵气!”

我拿着涨了工资的现金,心里五味杂陈。不是因为钱,而是因为,那本被陆家视为垃圾的旧册子,在这里,在这个烟火缭绕的烧烤摊,似乎真的藏着点不一样的东西。

它是我从那个冰冷豪门带出来的唯一遗产。

也是我在这泥泞里,意外抓住的第一根稻草。

烧烤摊的烟火气里,藏着微弱的希望。但现实的冷水,总是不期而至。

我那个小小的“发明创造”,终究没能瞒过所有人。

一天晚上,我正忙着给一桌客人点单,手机响了。是个陌生本地号码。

我擦了擦油腻的手,走到稍微安静点的角落接起。

“喂?”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一个有点耳熟、带着点傲慢腔调的女声响起:

“陆归荑?”

我一怔,这声音…是陆琮那个网红女友?她怎么有我电话?

“是我。有事?”

“呵,还真是你啊。”她的语气充满了轻蔑,“听说你在那个脏兮兮的烧烤摊混得不错?还搞出什么‘秘方’了?”

我心头一紧。

“琮哥说了,看在你曾经也算半个陆家人的份上,给你个机会。”她自顾自地说下去,“把你那个什么烤鸡翅、烤五花肉的配方,写下来。我们琮哥新投资的餐厅正好缺几个特色菜,算你识相,给你…嗯,五千块买断费,够你这种底层人挣几个月了吧?”

五千块?买断?

一股冰冷的怒意瞬间窜遍全身。

“配方?”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王叔的烧烤摊,哪有什么秘方?就是些普通的做法,全靠食材新鲜和火候。”

“少装蒜!”她的声音尖利起来,“陆归荑,别给脸不要脸!琮哥开口问你要,是看得起你!你以为你藏在那破地方搞点小动作,就能翻身了?做梦!”

“我没什么可给你的。”我打断她,手指紧紧攥着手机,指节发白,“还有事吗?没事我挂了,客人等着。”

“你!”她气急败坏,“陆归荑!你等着!敬酒不吃吃罚酒,有你后悔的时候!”

电话被狠狠挂断。

我站在原地,听着忙音,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

陆琮。

他知道了。他看到了我在烧烤摊的狼狈,现在,连我这点微不足道的、赖以生存的“小聪明”,他也想拿走?

五千块?

在他眼里,我果然只值这个价。

没过两天,麻烦就来了。

先是几个流里流气的混混,大摇大摆地来吃烧烤,专点“酥骨鸡翅”和“松香五花”。吃了几口,就开始拍桌子骂娘。

“呸!什么玩意儿!老板!你这鸡翅馊了吧?一股怪味!”

“这五花肉腻死人了!用的什么垃圾肉?想毒死老子啊?”

“退钱!赔钱!不然老子砸了你这破摊!”

老王叔气得脸色铁青,想理论,被王大婶死死拉住。周围食客吓得纷纷躲开。

我看着那几个明显找茬的混混,心知肚明是谁的手笔。

陆琮。或者是他那个“神通广大”的网红女友。

他们甚至懒得自己出面,用这种最低级、最恶心人的手段。

我深吸一口气,从油腻的围裙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录像,走上前。

“几位大哥,说我们的东西有问题?”我的声音不大,但很清晰,“哪一份有问题?指给我看看。馊了?有怪味?腻?行,我录下来。正好,旁边就是派出所,我们拿着录像和你们说的‘问题食物’,一起去验一验?如果是我们食材有问题,我十倍赔偿。如果是有人故意找茬,扰乱经营……”

我晃了晃手机屏幕,冷冷地看着领头的那个黄毛混混。

“寻衅滋事,够进去待几天了吧?现在监控可到处都是。”

黄毛混混被我怼得一噎,大概没想到一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小丫头片子敢这么硬气。

周围看热闹的人也开始指指点点。

“就是,我看他们就是来找茬的!”

“报警!报警!”

黄毛混混脸色变了变,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行!算你狠!小丫头片子,咱们走着瞧!” 说完,带着几个小弟,骂骂咧咧地走了。

老王叔和王大婶围过来,心有余悸。

“丫头,你没事吧?”

“吓死我了…这些人…”

我摇摇头,手心全是汗。刚才的镇定是强装的。

“叔,婶,对不起,可能…是我连累你们了。”我把陆琮女友打电话威胁的事简单说了。

老王叔听完,沉默地抽了口烟,半晌,重重地把烟头摁灭在油腻的桌子上。

“呸!什么狗屁豪门!尽干些下三滥的事!丫头,别怕!有叔在!他敢再来,老子跟他拼了!”

王大婶也红着眼圈:“归荑,你就在这儿待着!看谁敢动你!”

看着他们朴实而愤怒的脸,我心里又暖又涩。

这小小的烧烤摊,这油腻的桌子,比陆家那冰冷的豪宅,更像一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

但我知道,麻烦不会就此结束。

陆琮那种人,被拂了面子,不会轻易罢休。

果然,没过几天,几个穿着制服、自称是“商业调查组”的人找上门,说接到举报,老王烧烤使用非法添加剂,食材来源不明,卫生严重不达标,要停业整顿,接受调查。

老王叔据理力争,但对方态度强硬,直接贴了封条。

看着老王叔瞬间佝偻下去的背,和王大婶无声的眼泪,一股巨大的愤怒和无力感几乎将我淹没。

我的“秘方”?

不过是些古法记载的、利用天然食材特性的小技巧,何来非法添加剂?

食材?老王叔每天天不亮就去市场挑最新鲜的肉菜!

卫生?王大婶刷碗刷得手都脱皮!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因为陆琮要我的“配方”,因为我不给,因为我的存在,碍了他们的眼,连累了真心待我的老王叔和王大婶。

烧烤摊被封了。

我失去了工作,也失去了暂时的栖身之所。

老王叔王大婶回了老家,临走前,硬塞给我两千块钱。

“丫头,拿着!别嫌少!这地方…唉,先避避风头,等风头过了,叔再想办法…”

我捏着那叠带着体温的钞票,喉咙堵得说不出话。

站在被封的烧烤摊前,看着那刺眼的封条,我捏紧了拳头。

陆琮。

陆家。

你们以为这样就能把我碾进泥里?

做梦!

我攥着老王叔给的两千块,在更偏僻、租金更便宜的老城区,租了个只有几平米的单间。房子老旧,墙皮剥落,但总算有个独立的空间。

安顿下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拿出那个油纸包,小心翼翼地摊开那本薄薄的古法菜谱册子。

昏黄的灯光下,泛黄的纸页上,那些清隽的小楷仿佛活了过来。

红煨虎掌菌的浓醇,九转回肠的繁复,醒酒羹的清爽……一道道文字描述的味道,在眼前交织。

一个念头,如同野草,在绝望的废墟里疯狂滋生。

直播。

我要把这些东西做出来。

不是给陆琮,不是给陆家,是给所有普通人看。

用最便宜、最普通的食材,去还原、去改良这些看似遥不可及的“古法珍馐”。

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味道,不在米其林的盘子里,不在豪门的餐桌上,它藏在烟火人间,藏在每一个愿意用心对待食物的人手中。

这念头一起,就再也压不下去。

我用剩下的钱,买了一个最便宜的手机支架,一个二手的小台灯。没有专业设备,就用手机前置摄像头。地方太小,锅碗瓢盆都摆不开,就把小小的折叠桌当操作台。

第一次直播,手都在抖。

镜头对着我油腻的小桌子,上面放着几个超市打折买的土豆、一块普通的五花肉、几颗蔫了吧唧的小白菜。

标题:【挑战古法!用土豆做出红烧肉的味道?】

声音干涩,语无伦次。

“大家好…我…我叫归荑…今天…试试一个古法…叫‘素烧罗汉斋’…其实…就是用素菜烧出肉味…”

册子上记载的“素烧罗汉斋”,用料极其讲究,要用到猴头菇、羊肚菌、松茸等十几种名贵山珍。我买不起。

但我记得册子批注里提到一句“…若无山珍,以冬笋、面筋、腐竹、香菇代之,关键在‘素高汤’与‘素油’的熬炼…”

我就用最便宜的香菇蒂、笋根、黄豆芽,加一点点海带,熬了一小锅简易素高汤。

用花生油加几片姜、几颗花椒、一小段桂皮,小火慢慢熬炼出香味,做成简易“素油”。

然后,把土豆切滚刀块,用素油煸炒到焦黄,倒入素高汤,加酱油、糖、一点点自制的“提鲜粉”……

没有华丽的剪辑,没有精致的摆盘。

只有手机镜头里,一个穿着旧T恤、头发随意扎起的女孩,在一个狭小逼仄的空间里,专注地对付着锅里的土豆块。

汤汁在小小的锅里“咕嘟咕嘟”冒着泡,浓郁的、带着奇异肉香的酱香气息,透过简陋的麦克风,若有若无地飘散出去。

直播间里,稀稀拉拉进来了几个人。

「???主播在干嘛?」

「土豆烧肉?标题党?」

「这环境…也太寒酸了吧…」

「不过…好像…有点香?」

我紧张地盯着屏幕,手心冒汗。

当锅盖掀开,酱红油亮、吸饱了汤汁的土豆块呈现在镜头前时,我自己都咽了下口水。

夹起一块,吹了吹,小心地咬下去。

土豆的外皮带着焦香,内里却粉糯异常,吸足了汤汁,咸鲜中带着微甜,浓郁的酱香混合着菌菇的鲜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肉香…真的…很像红烧肉的口感!

我眼睛一亮,也顾不上烫,对着镜头,含糊不清地说:“…真的…好吃!你们看…这个口感…特别像肉…关键很便宜!几个土豆就能做一大盘!”

直播间里沉默了几秒。

然后,弹幕开始零星飘过:

「卧槽?看着…好像真的可以?」

「主播吃得好香…看饿了…」

「求教程!这素高汤怎么熬?」

「关注了!蹲一个后续!」

第一次直播,在线人数最高峰时,只有二十几个人。

下播时,我累得瘫在硬板床上,但心脏却砰砰直跳,一种久违的、名为“希望”的东西,在胸腔里微弱地燃烧起来。

有门儿!

接下来的日子,我像着了魔。

白天,去菜市场淘最便宜、最当季的食材。研究那本册子,绞尽脑汁,如何用最家常的原料,去复刻、去靠近那些“古法”描述的味道。

没有松茸?就用口蘑切片,用册子上记载的“干煸锁鲜法”处理,也能逼出几分鲜味。

没有三年火腿?就用腊肉皮代替,小火熬出油,增加风味。

买不起昂贵的香料?就自己晒干橘子皮、晒小茴香、晒花椒叶,研磨成粉。

每一次尝试,都是一场未知的冒险。

失败是家常便饭。

熬坏过锅,炒糊过菜,做出的东西难以下咽。

直播时,也常常冷场,被人嘲讽“异想天开”、“哗众取宠”。

但我咬牙坚持着。

把每一次失败的过程也直播出来,分析原因。

“火太大了…下次得小火慢煨…”

“这个酱油不行,太咸,下次换薄盐的试试…”

“这个‘脱骨法’不对,石灰水浓度高了,肉都柴了…得再调整…”

慢慢地,直播间里有了几个固定的ID。

「归荑今天翻车了吗?」——一个喜欢看我翻车,又热心提建议的网友。

「古法挖掘机」——一个对传统烹饪特别感兴趣的大叔。

「馋死我了」——永远在喊饿。

他们的鼓励和吐槽,成了我坚持下去的动力。

终于,当我把册子上那道记载得玄之又玄的“醒酒解腻羹”,用超市买的普通薏米、冬瓜皮、陈皮、干山楂,加上一点点自制的桂花蜜成功复刻出来,直播喝下去,那清爽酸甜、瞬间抚平油腻燥热的口感让我忍不住喟叹出声时——

直播间的人数,第一次突破了一百人。

弹幕沸腾了:

「看着就好解腻!主播快上教程!」

「这颜色!这质感!绝了!比我在五星酒店喝的还好!」

「归荑牛逼!用冬瓜皮陈皮都能搞出这效果?」

「已三连!求抽奖!」

那天晚上,我看着后台那一点点可怜的直播打赏收入,和新增的几百个粉丝,在狭窄的小屋里,无声地笑了很久,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我知道,路还很长。

但至少,我迈出了第一步。

用这双手,在这方寸之地,在这人间烟火里,一点点,凿开了一道缝隙。

光,透进来了。

直播间的粉丝像滚雪球一样,慢慢增长。

从几百,到几千。

我的ID很直白——「归荑的古法食堂」。

没有团队,没有包装,只有实打实的内容:用最便宜常见的食材,挑战复原那些看似高不可攀的古法味道。

每一次成功的复刻,都像一次小小的奇迹,吸引着越来越多被“科技与狠活”包围、渴望真实味道的普通人。

我的“人设”也无比鲜明:被豪门抛弃,在底层挣扎,却凭着一本破旧菜谱和一股不服输的劲儿,在烟火气里闯出一条路的倔强女孩。

真实,往往最有力量。

粉丝们亲切地叫我“归荑”、“荑宝”、“灶王爷(因为总能把普通食材点石成金)”。

「灶王爷今天翻谁的牌子?」成了直播间常驻弹幕。

「归荑的提鲜粉到底怎么配?我试了三次都失败了!求秘方!(打赏火箭x1)」——来自ID「古法挖掘机」。

我笑着摇头:“秘方?哪有什么秘方!就是干香菇、小虾米、烤干的花椒,比例是…(详细讲解),关键是要小火焙干,石臼捣碎,越细越好。大家在家用料理机也行,但注意别打糊了。”

「学会了!荑宝真是宝藏!」

「已下单香菇虾米!今晚就试!」

「就喜欢主播这实诚劲儿!不像某些人故弄玄虚!」

日子在锅碗瓢盆的叮当声中,在直播间的欢声笑语里,悄然滑过。

那本古法菜谱册子,被我翻得越发陈旧,边缘都起了毛边。它不再仅仅是谋生的工具,更像是一位沉默而智慧的老师,引领我在味道的世界里不断探索。

生活依旧清苦,但心里是满的。

我以为,我和陆家的世界,已经彻底平行,再无交集。

直到那个普通的下午。

我正在小屋里调试灯光,准备晚上的直播——挑战册子上最难的一道菜“九转回肠”。手机响了。

一个本地的陌生号码。

最近骚扰电话有点多,我随手挂断。

几秒后,同一个号码又打了进来。

我皱了皱眉,接起,语气带着点被打扰的不耐:“喂?哪位?”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一个低沉、沉稳,带着点公事公办腔调的男声响起:

“陆归荑小姐?”

这声音…有点耳熟。但一时想不起。

“是我。请问你是?”

“我是陆璨。”对方自报家门。

五哥?

我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

陆璨。陆家商业版图里最耀眼的新星,投资嗅觉敏锐,手段雷厉风行。他怎么会给我打电话?

“五哥?”我语气平静,听不出波澜,“有事?”

陆璨似乎有些不适应我的平静,停顿了一下,才开门见山,语气是一贯的、带着距离感的商业谈判口吻:

“我注意到你在做一个…美食直播账号,‘归荑的古法食堂’,对吗?”

他果然知道了。以陆家的能量,想知道我的动向,易如反掌。

“是。一个小爱好,挣点生活费。”我淡淡道。

“小爱好?”陆璨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数据不错。内容也有一定独特性。我旗下的‘璀璨生活’MCN机构,对你这个账号很感兴趣。”

MCN?网红孵化机构?

“所以?”

“所以,我们想签下你。”陆璨的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笃定,“‘璀璨生活’是业内头部,资源、流量、变现能力,都不是你现在单打独斗能比的。我们会给你最专业的团队,最好的包装,把你的‘古法’概念打造成顶级IP。年薪,我们可以谈,保证让你满意。”

条件听起来很诱人。

如果是几个月前,流落街头、在烧烤摊挣扎的我,或许会心动。

但现在…

“条件呢?”我问。

“条件很简单。”陆璨的声音平稳无波,“账号归属‘璀璨生活’。你个人需要服从公司统一的形象定位和内容规划。最重要的是,你掌握的那些…所谓的‘古法秘方’,需要作为公司的核心资产,独家授权给我们,进行深度开发和商业化运作。”

图穷匕见。

和陆琮一样。只不过,陆琮是明抢,陆璨是“正规”的商业收购。

目标,都是我那本破册子里记载的东西。

我沉默了几秒。

电话那头,陆璨似乎以为我在权衡利弊,补充道:“归荑,这是双赢。你有了‘璀璨生活’的平台,很快就能摆脱现在这种…生活。陆家也能给你提供庇护,不会再有人找你麻烦。” 他意有所指,显然知道陆琮之前搞的小动作。

庇护?

我无声地笑了。

“五哥。”我开口,声音清晰而平静,“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拒绝。”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陆璨大概从未想过,会被如此干脆地拒绝。尤其对方,还是他眼中那个一无所有、理应感恩戴德接受施舍的“弃女”。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难以置信的冷意。

“我说,我拒绝。”我重复了一遍,语气没有丝毫动摇,“‘归荑的古法食堂’是我的,从名字到内容,每一分成长,都只属于我自己。那些做法,不是什么‘秘方’,只是我从一本旧书上学来的、用普通食材尝试还原古法的心得。它们属于所有喜欢美食、愿意动手尝试的人。我不会把它们当成商品,独家卖给任何人。”

“陆归荑!”陆璨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被冒犯的怒意,“你别不识抬举!你以为靠你自己,能走多远?没有资本运作,你那个小破账号,随时可能被淹没!你现在拒绝的,是你翻身最好的机会!”

“翻不翻身,是我自己的事。”我迎着他的怒火,声音反而更稳了,“五哥,陆家的机会,留给需要的人吧。我习惯了靠自己,这样挺好。”

“你…!”陆璨气结。

“没什么事的话,我先挂了。晚上还有直播。”我不等他再开口,直接按下了挂断键。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

小屋里安静下来,只有窗外传来远处市井的嘈杂声。

我看着桌上摊开的菜谱册子,那泛黄的纸页,仿佛带着某种温热的生命力。

陆璨的愤怒,陆琮的鄙夷…那些来自陆家的声音,在这一刻,变得无比遥远而渺小。

我的路,我自己走。

我的味道,我自己定义。

晚上直播,挑战“九转回肠”。

过程极其繁琐,清洗、焯水、套肠、卤煮、煨烧…每一步都小心翼翼。

直播间人数前所未有地多,大家都屏息凝神,看着我在小小的厨房里跟一堆猪大肠较劲。

当最后一道工序完成,红亮诱人、层层叠叠、散发着浓郁复合香味的“九转回肠”呈现在镜头前时,弹幕彻底炸了。

「卧槽!真做出来了?!」

「这色泽!这香味!隔着屏幕我都闻到了!」

「归荑你是我的神!」

「求教程!跪求教程!(打赏游艇x1)」

我看着满屏的惊叹和礼物,对着镜头,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明亮的笑容。

“谢谢大家!教程会整理好发动态!其实没什么难的,就是…需要一点点耐心。”

这一刻,所有的阴霾都被驱散。

我的世界,在小小的直播间里,在蒸腾的烟火气中,正变得越来越宽广。

拒绝了陆璨,日子反而更加风平浪静。

陆家似乎终于意识到,我这个被扫地出门的“弃女”,不再是那个可以随意拿捏、予取予求的软柿子。或者说,陆璨碰了钉子,暂时偃旗息鼓,而陆琮那种低级的找茬手段,在直播带来的关注度面前,也显得愚蠢而无效。

我乐得清净。

「归荑的古法食堂」稳步上升。粉丝突破了五十万大关。

直播间的打赏和平台分成,加上偶尔接一点良心商家的推广(严格筛选,只接真正的好食材或厨房好物),收入终于让我摆脱了赤贫,至少不用再为下个月的房租和饭钱发愁。

我搬离了那个墙皮剥落的小单间,租了一个带独立小厨房的一室户。虽然不大,但窗明几净,阳光充足。我终于有了像样的操作台,可以更从容地拍摄。

生活,像一锅小火慢炖的汤,渐渐有了醇厚的滋味。

那本古法菜谱册子,依旧是我最宝贵的财富。我尝试复原的菜品越来越多,每一次成功,都像解锁了一个古老的密码,带给我无与伦比的成就感。

粉丝们热情高涨,催更的、求教程的、分享自己尝试成果的,后台私信每天都爆满。

「荑宝!按你的方子做的素烧罗汉斋,我妈说比肉还香!」

「灶王爷!提鲜粉yyds!拯救了我家厨房!」

「归荑姐姐,那个醒酒羹我爸爸喝了说胃特别舒服!谢谢你!」

看着这些温暖的反馈,比收到任何打赏都让人开心。

就在我以为生活就这样波澜不惊地继续下去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再次闯入了我的视野。

那天,我刚结束一场关于“古法酱菜”的直播,正在收拾一片狼藉的厨房。手机弹出本地新闻推送:

「突发!陆氏集团总裁陆玦疑似过度劳累,深夜胃出血入院!」

配图是一张模糊的偷拍照,医院门口,几个西装革履的人神色匆匆。

陆玦?

大哥?

那个永远西装革履、眼神锐利如刀、掌控着庞大商业帝国的陆玦?

胃出血?

我盯着那条新闻,心里没什么波澜。陆家的事,早就与我无关了。

但那张模糊照片里,陆玦被搀扶着、脸色苍白如纸的样子,还是在我脑海里停留了几秒。

他好像…一直有胃病。

在陆家时,就听佣人私下议论过,说大少爷工作起来不要命,饮食极度不规律,胃药当饭吃。

周女士只会念叨着让厨房炖各种名贵的滋补汤水,但陆玦往往忙得连喝汤的时间都没有。

那些汤…我在厨房帮忙时偷偷尝过,用料是极好,但味道…说实话,过于厚重油腻,对于他那种脆弱的胃,未必是好事。

我想起册子上,有一道专门记载的“养胃安中粥”。

用料极其简单:糙米、小米、淮山(山药)粉、茯苓粉,加一点点去核的红枣和陈皮。

批注写着:“此粥性极平和,不伤胃气,久服能养胃生肌,尤宜于胃疾初愈或脾胃虚弱者。熬煮需耐心,米油为要。”

做法简单到近乎朴素:糙米小米浸泡过夜,慢火熬煮至开花,米油浓厚时,加入淮山粉、茯苓粉搅匀,最后撒入切碎的红枣和陈皮丁,再焖片刻即可。

没有山珍海味,没有名贵药材。

只有粮食最本真的温养力量。

鬼使神差地,我第二天一早就去买了材料。

按照册子上的方法,耐心地熬煮起来。

小火慢煨,看着米粒在锅里翻滚、破裂,渐渐析出浓稠如乳的米油。淮山粉和茯苓粉融入其中,让粥体更加细腻顺滑。红枣的甜香和陈皮的清新气息,随着蒸汽袅袅升起。

我熬了满满一大保温桶。

不是给陆玦的。

只是…练练手。对,就是练手。

熬好了,看着这一大桶粥,我又犯了难。

送去?以什么身份?前养女?人家陆家什么补品没有?稀罕我这一桶破粥?

不送?熬都熬了…

最终,我还是拎着保温桶,戴着口罩帽子,像个做贼的,打车去了新闻里提到的那家顶级私立医院。

没敢去VIP病房区,怕撞见陆家人。我把保温桶交给了护士站,只简单说了一句:“麻烦转交给1808病房的陆先生,就说…是一个姓王的朋友送的。” 用了老王叔的姓。

放下东西,我转身就走,脚步飞快,像是逃离什么犯罪现场。

直到走出医院大门,坐上车,心脏还在怦怦直跳。

我这是…抽什么风?

算了,就当…还他当年让秘书给我办转学手续(虽然是为了陆家面子)那点微不足道的“情分”吧。

这件事很快被我抛诸脑后,继续投入我的直播和生活。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我正埋头写下一期直播的文案,手机突然疯狂震动起来。

是一个陌生号码,锲而不舍地打。

我以为是骚扰电话,正要挂断,鬼使神差地又看了一眼,归属地是本地的。

犹豫了一下,接起。

“喂?”

电话那头,没有声音。只有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喂?哪位?不说话我挂了。”我有点不耐烦。

“…是我。”一个极其沙哑、虚弱,却又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冷硬质感的声音响起。

我心头猛地一跳。

陆玦?

“大哥?”我下意识地叫出口,随即又觉得不妥,改口道,“陆总?有事?”

电话那头又沉默了几秒,呼吸声似乎更重了些。

“那粥…是你送的?”他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什么粥?”我装傻。

“别装了。”陆玦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异常清晰,“护士站有监控。还有…那味道…”

他顿了顿,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我…很多年没吃过…这么舒服的东西了。”

我握着手机,一时无言。

他知道了。

“谢谢。”他低低地说出两个字,沉重得像石头。

这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简直比金子还稀罕。

“不用谢。顺手而已。”我语气平淡,“陆总好好休息吧,没什么事我挂了。”

“等等!”他急急叫住我,声音里透着一丝…我从未听过的,近乎恳切的意味?

“那粥…还有吗?”

我一愣。

“医院配的餐…吃不下。”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难以启齿的虚弱,“胃里…还是难受。”

叱咤风云的陆氏总裁,此刻像个…闹别扭不肯吃饭的小孩?

这反差有点大。

“没了。”我硬邦邦地回答,“我就熬了那一桶。”

“…哦。”他的声音明显失落下去。

隔着电话,我几乎能想象出他苍白着脸,眉头紧锁,看着那些精致却引不起他丝毫食欲的病号餐的样子。

心底某个角落,莫名其妙地软了一下。

“材料很简单,糙米、小米、淮山粉、茯苓粉、红枣、陈皮。做法也简单,网上都能查到。”我快速说道,“让你家厨师照着做就行。”

“…他们做不出那个味道。”陆玦的声音闷闷的。

“……”

我无语了。

“那…我明天…再熬一点?”话一出口,我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陆归荑!你圣母病又犯了?!

电话那头,呼吸似乎停顿了一下。

“…好。”陆玦答得飞快,生怕我反悔似的,“麻烦你了。我让司机去取。”

“不用!”我立刻拒绝,“我…我闪送过去。”

“好。费用我出。”他顿了顿,补充道,“还有…食材费,人工费,你算一下,我让助理打给你。”

“不用了,一点粥而已。”我实在不想跟他有金钱上的牵扯。

“要的。”陆玦的语气恢复了惯常的、不容置喙的强势,“不能让你白忙。”

“……随你。”我懒得跟他争。

挂了电话,我看着黑掉的手机屏幕,心情复杂。

这叫什么事儿?

接下来的几天,我像个外卖小妹,每天雷打不动熬一保温桶养胃粥,叫闪送给陆玦。

他倒是言而有信,每次闪送费都付得爽快,还让助理转了一笔“营养费”过来,数目不小,抵得上我半个月直播收入。

我收下了。不收,他怕是会更麻烦。

这件事我没在直播里提,也没告诉任何人。权当是…日行一善。

陆玦出院那天,他的助理给我打了个电话,语气恭敬:“陆小姐,陆总已经出院了。非常感谢您这段时间的照顾。陆总说…想请您吃个便饭,当面致谢。”

“不用了,举手之劳。”我立刻拒绝,“祝陆总身体健康。”

助理似乎还想说什么,我直接挂了电话。

我以为,和陆家的纠葛,到此为止了。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或者说,陆家那七个哥哥,像是约好了似的,开始以各种匪夷所思的方式,轮番登场。

先是六哥陆琢。

这位电竞大神,某天突然空降我的直播间。

顶着金光闪闪、带着官方认证的ID「Z神-陆琢」,二话不说,先刷了十个最贵的「宇宙飞船」。

整个直播间瞬间被特效淹没,弹幕直接炸穿:

「卧槽!Z神?!」

「活的Z神?!」

「归荑!你认识Z神?!隐藏大佬啊!」

「Z神也爱吃?!」

我懵了。

陆琢?他来干什么?砸场子?炫耀?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的弹幕飘过:

「主播,那个‘酥骨鸡翅’的配方,能卖吗?我战队基地阿姨做的鸡翅太难吃了,兄弟们快起义了!价格好说!」

弹幕:

「???」

「Z神你是来买配方的?」

「哈哈哈哈基地阿姨惨遭嫌弃!」

我哭笑不得。

这画风…也太清奇了。

“配方?直播回放里有详细教程,自己看。”我对着镜头说。

「看了!照着做了!骨头是酥了,但味道没你那个香!」陆琢秒回,「是不是还有核心机密没讲?比如…那神秘的提鲜粉?」

「Z神真相了!」

「归荑!老实交代!是不是藏私了!」

我无奈:“提鲜粉的做法也讲过很多次了。可能是你们买的香菇和小虾米品质问题?或者火候没掌握好?”

「我不管!」陆琢开始耍无赖,「你开个价!独家授权给我基地食堂!或者…你亲自来基地指导一天?我按顶级外援的时薪付你钱!」

弹幕一片起哄:

「答应他!归荑!」

「去基地!我想看Z神吃瘪!」

「归荑教练上线!」

我被他这胡搅蛮缠弄得头疼,又好气又好笑。

“没空。配方不卖。想要味道好,让阿姨多练练手,熟能生巧。”我直接拒绝。

「无情!」陆琢发了个大哭的表情,又刷了几个飞船,「那…以后我常来偷师!关注了!」

然后,这位大神就真的赖在我直播间不走了,时不时冒泡问些稀奇古怪的问题,或者跟粉丝插科打诨,活像个气氛组组长。

接着是二哥陆珩。

这位艺术家,派人给我送来一个包装极其精美的礼盒。

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整套…纯手工打造的、造型极其古怪的…厨刀?勺子?还有几个像抽象艺术品的锅?

附着一张卡片,龙飞凤舞的字迹:

「归荑:灵感之作,赠予妙手。望能助你点化人间烟火。 珩」

我看着那套美则美矣,但刀柄扭曲得根本握不住、锅底凹凸不平完全没法加热的“艺术品”,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这位哥的脑回路,还是一如既往地…飘在云端。

东西被我束之高阁。直播时,有眼尖的粉丝认出是陆珩大师的作品,惊为天人。我只能含糊地说“朋友送的纪念品”。

再然后,是七哥陆珣。

这位染着银发的叛逆少年,直接开着他那辆骚包的跑车,堵在了我租住的小区门口。

我拎着菜篮子出来时,他正靠在车门上刷手机,银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引来不少大妈侧目。

“陆归荑!”他看到我,眼睛一亮,收起手机走过来。

“有事?”我警惕地看着他。

“那个…”陆珣抓了抓头发,难得有点局促,“你…你直播做的那个生煎包…能教教我吗?”

我:“???”

“我…我追一女孩儿…”陆珣耳朵有点红,“她…她特别喜欢你,说要是能吃到我亲手做的生煎包,就答应跟我约会…”

我:“……”

现在的年轻人,追女孩子都这么硬核了吗?

“没空。”我绕过他,准备去买菜。

“喂!别这么小气嘛!”陆珣追上来,像条大尾巴,“我付学费!双倍!不,三倍!”

“不是钱的事。”

“那是什么?配方保密?”

“教程网上有,自己学。”

“我看了!做出来跟石头一样!根本不能吃!那姑娘说我谋财害命!”陆珣哭丧着脸。

我看着他那张写满“真诚”和“抓狂”的帅脸,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

最后,我答应抽个时间,在直播的时候,单独给他开个小灶,远程指导一次。条件是,他得在我的直播间当众表演“少爷下厨”,并且刷够一百个“生煎包”礼物(最便宜的那种)。

陆珣喜滋滋地答应了。

至于四哥陆琛,这位医学博士,倒是没直接找我。

但他默默地关注了我的账号,偶尔会在一些涉及“药食同源”内容的直播后,用他极其专业的医学知识,在评论区写几段严谨的科普,分析那些古法搭配的养生原理。

「茯苓利水渗湿,健脾宁心,与淮山合用,对脾胃虚弱确有裨益。」

「陈皮理气健脾,燥湿化痰,用于解腻醒酒方中,配伍精当。」

他的评论往往很长,充满专业术语,在一堆“好吃!”“666”的弹幕中,显得格格不入,又莫名有种反差萌。

粉丝们亲切地称他为「科普帝」、「归荑直播间编外医学顾问」。

我默默看着,没有回复,也没有阻止。

日子,就在这种鸡飞狗跳、啼笑皆非的“骚扰”中继续。

陆家那七个曾经高不可攀、对我视若无睹的哥哥,以各自奇葩的方式,笨拙地、试探性地,重新挤进了我的生活。

带着他们迟来的、目的各异的好奇、愧疚、需求,或者…别的什么。

像一出荒诞又热闹的肥皂剧。

而我,是那个手握遥控器的人。

直到那天,我接到了亲生父母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浓重的乡音,紧张、激动,又小心翼翼。

“是…是归荑吗?俺…俺们是你爸妈…亲的…”

我握着手机,站在人来人往的菜市场门口,耳边是嘈杂的叫卖声,整个人却像被按了暂停键。

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顶,又瞬间褪去。

找了很久,也想过无数次重逢的场景。

但当这一刻真的来临,却只剩下空白。

“俺们…俺们托了好多人才打听到你电话…电视上…看到你做饭…像…像你姥姥…”女人哽咽着。

“孩子…你…你过得好不好?俺们…俺们对不住你…”男人的声音粗粝,也带着压抑的颤抖。

我张了张嘴,喉咙发紧,发不出任何声音。眼泪毫无征兆地涌了出来,模糊了眼前五颜六色的蔬菜瓜果。

“我…我很好。”我用力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你们…在哪?”

“在…在老家…青河镇…开了个小面馆…”女人忙不迭地说,“不…不远的!坐火车…半天就到!”

“好。”我用力点头,眼泪砸在手机屏幕上,“我…我过两天就回去看你们。”

挂了电话,我蹲在菜市场门口,像个傻子一样,捂着脸,哭得不能自已。

十八年的漂泊,十八年的“无根”,在这一刻,终于有了落地的实感。

原来,我不是被全世界抛弃的野草。

我的根,在一个叫青河镇的地方。

两天后,我关掉了直播,简单收拾了行李,踏上了回家的火车。

火车一路向北,窗外的风景从高楼大厦渐渐变成田野村庄。

心,跳得飞快。

青河镇是个依山傍水的小镇,古朴宁静。

下了车,按照电话里说的地址,我拖着行李箱,一路打听。

“老林面馆?哦,前面路口左拐,一棵大槐树底下就是!”

远远地,就看到了那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树下,一间不大的门面,招牌是手写的「老林面馆」,字迹有些歪扭。

门口支着几张简陋的桌子。正是午后,没什么客人。

一对中年夫妇,正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择菜。

男人皮肤黝黑,身材敦实,穿着洗得发白的汗衫。女人面容淳朴,眼角有深深的皱纹,头发简单地挽着。

他们一边择菜,一边低声说着什么,偶尔抬头望一眼路口的方向。

当我的身影出现在他们视野里时,两人同时愣住了。

时间仿佛凝固。

女人手里的菜掉在了地上。

男人猛地站了起来,板凳“哐当”一声被带倒。

他们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狂喜,还有深入骨髓的、小心翼翼的卑微和愧疚。

我拖着箱子,一步步走过去。

越走越近,越能看清他们脸上深刻的皱纹,粗糙的双手,还有眼中迅速积聚的水光。

血脉相连的感觉,如此陌生,又如此汹涌。

我停在他们面前。

嘴唇动了动,那个在心底盘旋了无数次的称呼,终于轻轻地、带着颤音,唤了出来:

“爸…妈…”

女人“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猛地扑过来,一把抱住我,粗糙的手掌紧紧抓着我的后背,力气大得惊人,仿佛怕一松手,我就消失了。

“我的儿啊…我的荑荑啊…妈对不起你啊…”她的哭声嘶哑,充满了十八年的思念和痛苦。

男人,我的父亲,这个沉默的汉子,也红了眼眶,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只是不停地用粗糙的手掌抹着脸,最后也伸出手,笨拙地、轻轻地,抱住了我和妈妈。

老槐树的叶子在风中沙沙作响。

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在我们一家三口紧紧相拥的身影上。

温暖,踏实。

我终于回家了。

回到这个没有水晶吊灯、没有雕花大门,只有槐树、面馆和父母粗糙怀抱的,真实的家。

我在青河镇住了下来。

暂时关停了直播,只想好好陪陪父母,感受这迟到了十八年的亲情。

小面馆生意普通,父母勤勤恳恳,日子清贫却温馨。我挽起袖子,在小小的厨房里帮忙。用那本册子上的方法,改良店里的汤头,调制更香的辣椒油,教妈妈做几样简单又出彩的小菜。

日子像山涧溪流,平静而欢快地流淌。

然而,平静并未持续太久。

一个普通的傍晚,面馆准备打烊。

一辆与这小镇格格不入的黑色豪华轿车,无声地停在了老槐树下。

车门打开,下来的人,让我和父母都愣住了。

是大哥陆玦。

他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大衣,身形依旧挺拔,但脸色依旧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他身后,跟着一个拎着公文包的助理。

他径直走到面馆门口,目光扫过简陋的桌椅,最后落在我身上,眼神复杂难辨。

“归荑。”他开口,声音低沉。

“陆总?”我放下手里的抹布,有些意外,“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陆玦没回答,他的目光转向我身边紧张局促、手足无措的父母。

“叔叔,阿姨。”他微微颔首,算是打招呼,姿态放得很低,但那股久居上位的疏离感仍在。

我爸妈紧张得说不出话,只是局促地搓着手。

“方便…单独聊聊吗?”陆玦看向我。

我看了看父母担忧的眼神,点点头:“去外面说吧。”

我们走到老槐树下。

夕阳的余晖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身体好些了?”我先开口。

“嗯。”陆玦应了一声,目光落在老槐树粗糙的树干上,“那粥…后来再也没喝到那么舒服的了。”

我没接话。

沉默了片刻,陆玦才再次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艰涩:

“家里…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

“知道你在这里。知道…你亲生父母的事。”陆玦顿了顿,看向我,“也知道了…当年那份DNA报告,是伪造的。”

我的呼吸,骤然一停。

伪造?

陆玦的眼神里,充满了疲惫和一种深沉的痛楚。

“是周姨。”他声音干涩,“她…她怕你太优秀,怕你分走属于她亲生儿子的东西…怕你最终会取代她在陆家的地位…所以,买通了检测机构,伪造了报告。”

真相像一记闷棍,狠狠砸在我的头上。

伪造的?

我不是被抱错的?

我原本就是…陆家的孩子?

巨大的荒谬感和被愚弄的愤怒,瞬间席卷了我。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我的声音发颤。

“因为…我也是刚知道。”陆玦的脸上露出深深的无力感,“周姨藏得很深。直到…直到老七偷偷拿了爸的头发和你的…旧物,重新去做了一次。结果…匹配度99.99%。”

陆珣?

那个看起来最没心没肺的七弟?

“爸…他气疯了。”陆玦的声音带着一丝后怕,“周姨被…送走了。爸现在…状态很不好,他…他很后悔,很想见你。”

他看着我,眼神里第一次没有了那种冰冷的审视和掌控,只剩下近乎恳求的复杂情绪。

“归荑…回家吧。”

“陆家…对不起你。”

“爸,妈…还有我们,都希望你能回来。”

夕阳沉入远山,暮色四合。

老槐树下,一片寂静。

我看着陆玦,这个曾经高不可攀、如今却带着一身病弱和疲惫站在我面前的大哥。

家?

那个冰冷华丽的牢笼?

那个将我像垃圾一样扫地出门的地方?

那个充满了虚伪、算计、连血缘都能伪造的地方?

我缓缓地、坚定地摇了摇头。

“那里不是我的家。”

陆玦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

“这里才是。”我指了指身后亮着温暖灯光的小面馆,指了指里面正紧张张望的父母。

“我的家,在这里。”

陆玦沉默了。

晚风吹过,槐树叶沙沙作响。

过了许久,他才再次开口,声音沙哑:“我明白了。”

他不再强求。

“爸…他还是想见你一面。至少…让他亲口跟你说声对不起。”他的语气带着请求。

我看着远处沉沉的暮色,最终点了点头。

“好。”

见一面。

为这荒诞的十八年,画一个句号。

陆玦没有久留,他留下了联系方式,便坐车离开了。

黑色的轿车消失在镇子的尽头,像一滴墨融入夜色。

我转身,走向面馆。

昏黄的灯光下,父母紧张地迎上来。

“荑荑…那…那是谁啊?找你啥事?”妈妈拉着我的手,满是担忧。

我反握住妈妈粗糙却温暖的手,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没事,妈。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走,回家吃饭。”

回到陆家,是在一周后。

陆玦派车来接我。

再次踏入那扇熟悉的青铜大门,心境已是天壤之别。没有忐忑,没有卑微,只有一片平静的漠然。

客厅里,气氛凝重。

陆家的家主,我的生父,陆振廷,坐在主位上。他看起来苍老了许多,鬓角染霜,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锐利,只剩下浓重的疲惫和深切的愧疚。

周女士不见了踪影。

我的七个哥哥,都在。

陆玦脸色依旧苍白,坐在父亲下首。陆珩、陆琮、陆琛、陆璨、陆琢、陆珣,依次坐着。他们的目光齐刷刷落在我身上,复杂难辨。有愧疚,有探究,有好奇,有不甘…唯独没有了曾经的轻视。

“归荑…”陆振廷看到我,挣扎着想站起来,声音沙哑得厉害。

“陆先生。”我平静地开口,打断了他,用了最疏离的称呼。

陆振廷的身体僵住,眼中痛色更深。

“对不起…孩子…”他老泪纵横,声音哽咽,“是爸爸糊涂…是爸爸对不起你…让你在外面…受了那么多苦…”

我看着他,这个赋予我生命,却又缺席了我十八年人生的男人。

心中没有恨,只有一片荒芜的平静。

“都过去了。”我淡淡地说。

“回来吧…孩子…”陆振廷伸出手,带着恳求,“陆家的一切…都是你的…爸爸补偿你…”

“补偿?”我轻轻摇头,“不必了。”

我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我今天来,只是想告诉你们。”

“我是陆归荑。但我的根,不在陆家。”

“我的家在青河镇,在一间叫‘老林面馆’的小店里。”

“我有爱我的父母,有我喜欢做的事情。”

“陆家的荣华富贵,我不需要。”

“你们的愧疚,我也不需要。”

我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空旷华丽的客厅里。

七个哥哥,表情各异。

陆玦垂下了眼。陆珩若有所思。陆琮脸色变幻。陆琛推了推眼镜。陆璨眉头紧锁。陆琢一脸“我就知道”。陆珣则偷偷冲我竖了个大拇指。

陆振廷颓然地靠在椅背上,仿佛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只剩下苍老的躯壳。

“我走了。”我说。

转身,毫不犹豫地离开。

身后,是一片死寂。

走出陆家别墅,阳光刺眼。

我深吸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那本古法菜谱册子,安静地躺在我随身的背包里。

它不是陆家的东西。

它是姥姥的遗物,是妈妈当年被抱错时,唯一带在身边的东西。后来辗转流落,被我无意间在陆家阁楼发现。

它本就属于我,属于我的血脉。

属于那间小小的、充满烟火气的面馆。

回到青河镇,生活回归正轨。

我重新打开了直播。

镜头里,不再是那个狭小的出租屋,而是「老林面馆」热气腾腾的厨房。

背景音里,有爸爸拉面的吆喝声,有妈妈爽朗的笑声,有食客的谈笑声。

我依旧做着我的“古法食堂”,只是内容更加鲜活,充满了生活的气息和家的味道。

粉丝们惊喜地发现:

「归荑回家了!」

「哇!这就是爸爸妈妈的面馆吗?好温馨!」

「叔叔拉面的姿势好帅!」

「阿姨笑起来真好看!」

「这才是生活啊!比那些摆拍的强一万倍!」

人气不降反升。

那个被我拒绝的「璀璨生活」MCN机构,换了新的负责人,再次找上门,开出了更加优厚的条件,只求合作,不再提收购和独家授权。

我依旧婉拒。

「归荑的古法食堂」,只属于我,属于我的家。

日子一天天过去。

陆家,似乎真的成了过去式。

直到一个周末的早晨。

面馆刚开门不久,一辆眼熟的黑色轿车又停在了老槐树下。

这次下来的,是陆璨。

他穿着休闲装,少了些商场上的凌厉,看到我,脸上露出一丝不太自然的笑容。

“早…归荑。”

“五哥?”我有些意外,“有事?”

“咳…”他清了清嗓子,“那个…‘璀璨生活’最近想策划一个‘寻味烟火’的系列纪录片,我觉得…‘老林面馆’的故事和你的‘古法食堂’,非常契合。想…想邀请你们参与拍摄。放心,完全尊重你们的意愿,不干涉经营…”

我看着他眼中极力掩饰的、近乎讨好的光芒,心中了然。

“好啊。”我爽快地答应,“只要不打扰我爸妈正常做生意,不搞虚假剧本就行。”

陆璨明显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真诚的笑容:“当然!绝对真实!”

又过了几天。

陆珩派人送来了一个巨大的包裹。

打开一看,是一套…嗯,这次正常多了的、顶级品牌的专业厨具和餐具。附言:「为真正的艺术,献上趁手的工具。 珩」

我收下了。这次能用。

陆琛则寄来了一大箱他亲自把关挑选的、道地优质的药材食材,还有一份详细的药食同源搭配建议书。

陆琢在直播间刷礼物的频率更高了,嚷嚷着要带整个战队来团建,吃垮面馆。

陆珣直接开着他那辆跑车杀到,死皮赖脸地缠着我爸学拉面,结果把面团甩得满天飞,被我爸拿着擀面杖追着打,银发上沾满了面粉,逗得食客哈哈大笑。

连最冷硬的大哥陆玦,也以“考察投资环境”为名(青河镇有个屁的投资环境),低调地来过几次,每次都点一碗最素的阳春面,默默地吃完,再默默地离开。他的脸色,似乎比之前红润了些。

最让我意外的是三哥陆琮。

他没露面。

但他那个曾经趾高气扬威胁我的网红女友,突然被爆出大量黑料,抄袭、卖假货、私生活混乱…瞬间塌房,消失在公众视野。圈内传言,是她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我默默地看着,什么也没问。

深秋的一天,阳光很好。

老槐树的叶子黄了,风一吹,簌簌落下。

面馆里坐满了人。

爸妈在厨房忙碌着,烟火气缭绕。

我架着手机,正在直播新一期的内容:用古法复刻一道失传的“菊花暖锅”。

镜头里,奶白的汤底翻滚,用鱼肉和鸡肉茸精心扫成的“雪花”浮在汤面,宛如雪落平湖。周围码放着用各色食材(胡萝卜、白萝卜、莴笋)雕刻成的栩栩如生的菊花。

热气蒸腾,菊香(用干菊花和特殊香料熬制)混合着汤底的醇厚鲜美,仿佛透过屏幕都能闻到。

弹幕疯狂刷屏:

「美哭了!」

「这是吃的还是艺术品?」

「归荑的手是神仙手吧!」

「求地址!我要去现场吃!」

「同求!」

我一边小心地调整着火候,一边笑着回应:“地址在青河镇老槐树‘老林面馆’。不过菊花暖锅工序太复杂,是限定的哦,今天直播福利,只做这一锅,送给我们现场最年长的三位老顾客。”

店里一阵欢呼。

就在这时,店门被推开。

风铃声清脆。

七个风格迥异、却同样英俊夺目的男人,鱼贯而入。

大哥陆玦,二哥陆珩,三哥陆琮,四哥陆琛,五哥陆璨,六哥陆琢,七哥陆珣。

他们穿着各式各样的便服,收敛了各自领域的锋芒,像七个只是来吃饭的普通客人。

店里瞬间安静了一瞬。

食客们好奇地打量着这群格格不入的帅哥。

直播间的弹幕更是瞬间爆炸:

「卧槽???帅哥开会?」

「七个!整整七个!类型还都不一样!」

「等等…那个戴墨镜的…好像顶流陆琮?」

「那个银毛…像不像电竞Z神?」

「那个穿风衣的…财经杂志上是不是见过?」

「归荑!什么情况?!」

我看着他们,挑了挑眉。

陆珣最活泼,顶着那头招摇的银发,笑嘻嘻地凑到镜头前挥手:“嗨!直播间的朋友们!我们是来吃饭的!归荑姐,还有位子吗?”

陆璨推了推金丝眼镜,一本正经:“嗯,考察一下地方特色餐饮。”

陆珩则盯着那锅菊花暖锅,艺术家职业病发作:“这个器皿的釉色和汤色的搭配,很有禅意…”

陆琮戴着墨镜,酷酷地找了个角落位置坐下。

陆琛则走到我身边,看着汤锅,职业病又犯了:“菊花疏散风热,平肝明目,这个季节食用正相宜,汤底用鸡架和猪骨吊的?油脂处理得很干净…”

陆玦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在靠近厨房的一张桌子坐下,目光扫过里面忙碌的父母,眼神复杂。

陆琢则自来熟地跟旁边桌的大爷聊上了:“大爷,您这碗是招牌牛肉面?看着就香!归荑姐…啊不,老板手艺真绝了!”

店里很快又恢复了热闹。

七个哥哥各自找了位置坐下,像普通食客一样点单。

“老板!一碗牛肉面!”

“素烧罗汉斋!多来点!”

“生煎包一笼!”

“阳春面,谢谢。”

我爸妈起初有些紧张,手忙脚乱。但很快,就被这群“特殊客人”接地气的点单和陆琢、陆珣插科打诨的活跃气氛感染,放松下来,手脚麻利地张罗着。

小小的面馆,从未如此“星光熠熠”,也从未如此充满真实的烟火喧嚣。

我继续着我的直播,将烫熟的鱼片、鲜嫩的鸡茸“雪花”、还有各色“菊花”食材,轻轻拨入翻滚的汤底。

汤鲜,肉嫩,菊香清雅。

我将第一碗热气腾腾、宛如艺术品的菊花暖锅,端给了店里一位白发苍苍的老爷爷。

老爷爷笑得见牙不见眼。

弹幕一片羡慕的哀嚎。

阳光透过老槐树的枝叶,洒在热气腾腾的面馆里,洒在每个人的笑脸上。

陆珣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生煎包,一边含糊不清地冲我喊:“归荑姐!这生煎包的配方…真不能卖我啊?我出高价!”

我端着汤碗,回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店里这满满当当、吵吵嚷嚷、却充满了生机的一幕。

目光扫过那七个埋头苦吃、毫无形象的哥哥。

最后,落在厨房里,配合默契、笑容满面的父母身上。

我笑了。

对着镜头,也对着所有人,大声说:

“配方?”

“不卖!”

“想学?”

“排队!”

我的江山,就在这烟火缭绕里。

一勺一筷,油盐酱醋,亲手打下来的。

踏实得很。

更新时间:2025-07-07 05:48: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