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当陈序再次翻开那本《偷来的时光》。
手指抚过“在雨天，共享一副耳机，沿着江边一直走”那一行字时。
窗外正好飘起了细密的雨丝。
他看着病床上沈柠望向窗外那带着期盼的眼神，所有劝阻的话都咽了回去。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重新拼凑起温柔的笑容：
“看来，连天气都想帮我们完成清单呢。”
出发时，天空正飘着蒙蒙细雨，细密的雨丝将整个世界笼罩在一片纱幕之后。
江面泛起薄薄的雾气，对岸的灯火变得模糊不清。
世界安静得只剩下沙沙的雨声。
以及他们共享的一副耳机里，流淌出的低沉民谣。
他们共撑着一把黑色的大伞。
沈柠紧紧挨着陈序，手臂环着他的腰，将大半重量倚靠在他身上。
他们刻意聊着轻松的话题，评论着耳机里歌者的故事。
谈论着雨天泥土和江水混合的特殊气息。
他们避开了所有与医院、检查、药物相关的词汇。
营造出一种这只是寻常情侣一次浪漫散步的假象。
“这首歌的吉他前奏真好听，”沈柠轻声说，“像雨滴落在心里。”
“嗯，”
陈序应和着，将她往自己身边又揽紧了些。
“歌词也写得好，像是在讲一个漫长的告别。”
话一出口，他才意识到失言，气氛瞬间有些凝滞。
沈柠却似乎并不在意，反而轻轻笑了一下：“是啊，漫长的……但也是温暖的告别。”
走了不到二十分钟，陈序清晰地感觉到臂弯里的身体越来越沉。
沈柠的呼吸变得明显短促，脚步也开始虚浮。
几乎是在被他拖着前行，每一步都显得异常艰难。
陈序没有任何犹豫，立刻在她面前稳稳地蹲了下来。
语气刻意放得轻松愉快，甚至带着点玩笑的意味。
“尊敬的沈柠女士，您的专属座驾已就位。”
“上来吧，司机小陈为您服务，保证平稳舒适，风雨无阻。”
沈柠看着他蹲下的身影，眼眶微微发热。
这一次，她没有像往常那样推辞，没有说“我能行”。
她顺从地趴在了他温暖而坚实的背上。
将滚烫的脸颊深深埋进他微湿的肩颈处，闷闷地应了一声：
“……好。”
陈序背起她，她轻得不可思议，这过分的轻盈让他心慌意乱。
他仔细调整了一下伞的角度，确保所有冰凉的雨丝都被隔绝在外。
然后沿着寂静无人的江岸继续前行。
就在这片寂静的雨声中，他听到背上的人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
“陈序……”
“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要记得……”
陈序的身体瞬间僵硬，脚步顿了一下。
“……你要记得，曾经有这么一个女孩……”
“她因为你跳的那支笨拙的华尔兹，因为你排长队买来的冰淇淋，因为今晚这场雨、这把伞，还有这个温暖的背脊……”
“……而觉得这个有时候看起来冰冷又残酷的世界，其实……美好得根本不像话。”
陈序的眼眶猛地一热，视线在瞬间彻底模糊。
眼前的路灯晕开成一片光斑，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汹涌而出的泪水。
他把她冰凉的身体往上托了托，更紧地背住她。
“没有如果！”
“我不准你说这种话！而且……”
“而且，你搞错了，沈柠。”
“觉得这个世界因为某个人而美好得不像话的人……是我。”
他不敢再说下去了。
喉咙里像是堵着一大块烧红的烙铁，让他无法再发出任何一个清晰的音节。
他只能紧紧地闭着嘴，任由温热的液体混着雨水滑过脸颊。
.......
雨水带来的潮湿气息仿佛还未从身上完全散去。
清单上的最后一项，也是最耗费心力的一项——看日出，便已迫在眉睫。
陈序知道，这将是体力的极限挑战。
或许，也是他们能一起抵达的最后一个远方。
陈序做了他能想到的所有万全准备：
厚厚的羊毛毯、保温效果极好的热水壶、容易入口的能量棒。
他们连夜开车到达城郊的山脚，开始借着微弱的手电光攀登。
山路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漫长而崎岖。
沈柠几乎全程都靠在陈序身上，被他半扶半抱着，艰难地向上挪动。
每走上十几级台阶，她就需要停下来，靠在陈序怀里剧烈地喘息。
脸色在月光下白得吓人。
她的体力显然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
但她的眼神里，却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支撑着她不肯放弃。
当他们终于互相搀扶着踏上山顶那块平坦的岩石时，离日出还有一个多小时。
这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刻。
山风凛冽，吹得人肌肤生疼。
陈序立刻用厚厚的羊毛毯将沈柠紧紧裹住。
然后把她整个人拥入自己怀中，用体温为她驱散寒意。
两人依偎在一起，仰起头。
远离了城市的喧嚣，山顶的夜空呈现出一种罕见的墨蓝色。
繁星如同钻石，洒满了夜幕。
在一片足以吞噬一切的寂静和寒冷中。
陈序清晰地感觉到，怀里的沈柠开始剧烈地发抖。
起初他以为是寒冷所致，将她搂得更紧。
但很快，他听到了她极力压抑的呜咽。
沈柠突然转过身，冰凉的手指紧紧抓住他胸前的衣料，抓得指节泛白。
她仰起脸，泪水在璀璨的星光下闪烁，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陈序，我好怕……我真的好怕……”
陈序的心顿时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怕什么？”
“我怕忘记你……”
“我怕喝了孟婆汤，就再也记不起你的样子，记不起那些书签，记不起图书馆那支舞……”
“我也怕……怕你忘记我……”
一直强撑的坚强在这一刻彻底土崩瓦解。
陈序的眼泪瞬间涌出，滚烫地滑过他被山风吹得冰冷的脸颊。
他紧紧抱住她，用尽全身的力气。
“我不会忘！你也不准忘！”
“沈柠，你听好，无论你在哪里，变成什么样子，你都会在我这里。”
他抓着她的手，用力按在自己剧烈跳动的心口，让她感受那为她而滚烫的节奏。
他伸出另一只手的小指，举到两人之间，在漫天繁星的见证下：
“我们拉钩。”
沈柠泪眼朦胧地看着他，颤抖着伸出了自己的小指。
两根小指在亘古的星空下，紧紧地勾在了一起。
这是一个无声的契约，一个对抗时间、对抗遗忘的仪式。
东方天际的墨色渐渐褪去，染上了一层鱼肚白。
后是淡淡的粉，浅浅的金。
云层被看不见的手勾勒出耀眼的金边。
等待似乎漫长无比，又似乎只在刹那。
终于，在天地交接之处，一道无比璀璨的金光刺破黑暗。
太阳磅礴而出，跃出地平线！
万道金光瞬间洒满天地。
将山川、云海，以及他们依偎的身影，都渲染成一片辉煌的金色。
这景象美得惊心动魄，充满了无法言说的神圣。
晨曦的光芒照在沈柠脸上，她苍白的皮肤在强光下近乎透明，泛着光晕。
然而，她的嘴角却带着一种无比满足的微笑。
在陈序眼中，此刻的她美得像一个误入人间的天使，纯洁而遥远。
沈柠满足地喟叹了一声：“真好啊……”
“早安，陈序……”
话音未落，陈序感觉到臂弯一沉。
她脸上的微笑还在，但她一直强撑着的一丝力气，仿佛被这初升的太阳瞬间抽空。
眼睛缓缓闭上，身体彻底地软倒在他怀里。
陈序脸上那点因日出而带来的动容瞬间冻结，化为无边的惊恐。
“沈柠？沈柠！”